“风生竹院”翻译成“竹林里起风”,“入房”译为“回到自己房间”……清代文人沈复《浮生六记》的“精加工”版本你读得下去吗?对此,传统文化研究学者鲍鹏山打了个比方,认为出版这类“翻译版”白话文小说,就像“孩子刚学走路时,给他们推销拐杖”。
近日,以鲍鹏山为代表的多位学者集体“发声”引发热议。不少学者表达了忧心:看似精美的白话文“翻译”,无法完全还原古典文字的韵味与美感,而一旦读者习惯于被“喂养”如此“精加工鸡汤式”的浅白写作,更会加剧碎片化时代整体“阅读理解能力降级”的趋势。但另一方面,市面上动辄销售几十万册乃至近百万册的《浮生六记》译注版背后,也折射出不容忽视的庞大市场需求。
上海师范大学教授、评论家王纪人认为,这一现象提醒业内再度思考——究竟怎样的经典导读才算真正“解渴”?撤掉语言加工后的“滤镜”,能否诞生叫好又叫座的普及读物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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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写后的《浮生六记》更接地气还是画蛇添足
“一个蹩脚的现代翻译者一旦翻译或缩写古代经典,经典就不再是经典。你看的《浮生六记》作者就不是沈复而变成了翻译者。就像白话翻译的唐诗宋词,翻译过来的李白诗歌还能说是李白写的吗?!”鲍鹏山的观点也代表了学界的一类激烈批评声音——能根据注释读下来的原文,就尽量不要翻看白话版;这是对历史悠远而文辞优雅的母语,最基本的尊重。
沈复在《浮生六记》里用回忆的笔触讲述人生,其中他与妻子芸娘的部分尤其动人。评论家吴尚智对比了改写版和原著后发现,前者文字远不及原文简洁典雅,虽看似唯美,但有画蛇添足之嫌。比如,原著第一卷《闺房记乐》中描写自己与芸娘分别:“芸虽时有书来,必两问一答,中多勉励词,余皆浮套语,心殊怏怏。”少年夫妻暂时分离的心境跃然纸上。而热销的文白对照版《浮生六记》翻译成了这样:“芸虽时时有书信寄来,总是规规矩矩,只问平安与否、道家里甚好勿念——都是些勉励的话语,我也回写浮谈套话,心里很是怏怏。”
“如此对原文的破坏,只能用大煞风景来形容了。”他直言,就像本来美味的饭菜味道有了大大的损失,吃下去的加工食品里还有翻译者的口水。
在学界看来,“翻译版”《浮生六记》,不光意味着语言质感的削弱,也损失了原文所携带的复杂丰富信息。以“握手未通片语”一句为例,译作版改写为“我俩执手相看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”。但相较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”,“未通片语”有更多联想的空间——究竟是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”,还是“一句话都没有说”,抑或“一句话都不必说”?
“‘未通片语’是事实性的描述,但却给情感孕育出余味袅袅的空间,没有必要硬译。”吴尚智认为,这类改写是投机取巧式的,目标群体是那些懒于思考者、惰于学习与感知者。
“导流”受众之外,避免经典普及落入“标签化”套路
“这类读物畅销,可以理解为在大众和经典之间架起一座桥梁。有那么多人愿意去看‘翻译版’《浮生六记》难道不是好现象吗?说不定能让更多人重新喜欢上古典文学、为原著进一步持续‘圈粉’。”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图书编辑谈道,与其批评当代读者“偷懒”“不愿读原著”,不如在策划传播上多下功夫,阅读群体的受教育背景、理解能力、口味喜好本就参差不齐,对经典原著的改写版如能做好分级导赏、成功“导流”潜在受众,倒不失为一桩美事。
但也有业内人士提醒,这类改写往往会被出版方贴上“小清新”“文艺”“流浪”“岁月静好”等固化标签,再将其概念放大化进行包装出售,迎合了某种流行的社会情绪,但鸡汤式“滤镜”遮蔽了经典的原味之美,原著凝聚的恒久魅力也就一落千丈了。
网友“渊冲山顶”的观点道出不少人的心声——种种“添油加醋”或“过剩加工”,让那些本可引领审美与思想向更高层次迈进的经典作品,无奈陷入套路化;而一旦汉语从一盏精酿变成了快餐店的清茶,进而变成超市里批量出售的矿泉水,想要重新体验汉语的美感,就变得难上加难。王纪人建议:有时间有精力的话,别轻易丢失了向更艰深美妙的原文攀爬探索的勇气;重温经典,还请撕下标签,细细品读文学的肌理与质感。